父亲母亲的一世情缘

        母亲年轻时，身材好，为人好，认识字，媒人踏破了门槛，但她怎么也没看上一个。

       有部队干部回乡探亲，看上漂亮勤劳的母亲，可她不同意。“皮鞋那么亮，眼睛里有傲气，哪能把一生交给这样的人？”人们觉得这姑娘不可理喻，外婆也差点逼婚。

       外婆拉着母亲去相父亲是赌着气的。媒人说了：“此人弟兄5个，老人很早就双双走了，他很穷，是老小，去煤矿上挖煤，为了给得了痨病的兄长治病。”

       外婆看了嘴撅得更高。这是怎样的人家：一间“丁头虎”茅屋，一个旧灶、一张破床、两张小凳子是全部家当，床上躺着病人。父亲也是憨憨的，似乎对亲事没太多的想头。

       母亲转了一圈，盯着门前的猪圈看。她红着脸点头时，外婆大吃一惊，那么多好人家母亲看不上，独独看上父亲。

几十年后，母亲告诉我们：“弟兄那么多，得痨病的哥能跟了他，他懂得疼人呢！那猪圈扫得多干净，他是个勤快的人噢！”母亲说的时候，眼里尽是对当初选择的肯定。

        照料一个人，养了一头猪，母亲因此看上了父亲。尽管结婚的被子都是借的，后来的生活多灾多难，但母亲从未后悔过。

婚后，母亲担心煤窑挖煤易出事，不让父亲再去。尽管这样，灾难并没有躲过。

婚后仅3个月，父亲挑河泥时，突然腹痛难忍。那时，农村极少有人想到去城里看病。几十年后，邻居们告诉我们：“你妈那时像疯了一样，到处借钱，重复着一句话：‘一定要救他。’”母亲借到10元钱，连夜划着小船走了20多里水路，把父亲送进城里的医院做手术。父亲住院期间，母亲独自一人日夜看护，精心照料。

        父亲出院回家，邻居们打趣：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，将来养个胖小子要多送红鸡蛋哦。”此时的父亲十分沮丧，挖煤挣钱帮伯父治病，家里就什么也没添置，现在又欠一身债，才娶进门的媳妇也跟着吃苦，真该让她远走高飞。父亲寻思着：“可能真的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，公鸡生了蛋再给你们送红鸡蛋。”邻居遇到我们都要笑着学父亲的话，说母亲生了我后，父亲在村里送了一篮红鸡蛋。

       “没有爬不过的山，没有过不去的坎。”生活的不幸并没吓倒母亲。她没远走高飞，而是锯下桑树，请人做了一根扁担。从此，扁担就没离开过母亲的肩。春挑泥，夏担粮，秋运棉，冬挖河，母亲像男人一样，用一根扁担撑起了我们苦难的家。更难得的是，无论多么困难，父母亲却坚持让我们念了很多年的书。因为心疼父亲，母亲只让他做些辅助的活。

母亲60岁那年得了肠癌，我们瞒着说是溃疡。做手术的日子没有告诉父亲。但母亲刚出手术室，我们就看到父亲抱着暖壶来了。

      父亲坐着，盯着母亲看，直到母亲醒来。父亲笑了：“我逮了只野鸽子，熬了汤，喝了，刀口好得快。”母亲点头，又摇头：“儿女们照应得我好好的，你又操什么心，还去逮什么野鸽子，又走那么远，你傻啊？！”父亲不开口，静静地坐着，直到母亲能吃流食把一碗汤喝了，父亲才肯起身离开病房。

      想到把父母亲的点滴故事写下来，是在前不久回家。

      午饭的时候，母亲为父亲烫上一壶酒。几十年来，一日两餐，母亲都为父亲备上一壶酒。母亲说：“少喝点酒对身体有好处。”一碗饭吃完，母亲少有地对父亲说：“帮我盛碗饭吧。”父亲佯怒：“陪娃喝酒呢，自己去。”母亲嗔怪：“为你备了一世酒饭，你也帮我盛一回饭吧！”父亲一笑，乐颠颠地去厨房。母亲眯着眼也笑了，笑到皱纹里，一脸的幸福。那一刻，我这做儿子的都有些嫉妒了。

       他们从没有说一声“我爱你”，从没有海誓山盟的表白。父母亲70多岁了，守着几间老屋，种了6亩多地，很艰辛。但苦也好，累也好，灾也好，难也好，他们相互体贴着、关心着，相搀相扶笑着往前走。这，也许就是人世间最朴素、最真挚的缘分。平平淡淡，相守一生。 

（单国友）